徽文化

徽商维权启示录

    在士农工商严格分明的等级社会中,徽州商人即使通过努力经商而赢得了广泛社会赞誉,其地位仍是低下的,其辛苦遭遇更是鲜为人知。他们不仅要克服水土不服、路途遥远、天气恶劣等自然因素的障碍,更要遭受着上至各级官吏、下至市井无赖的肆意盘剥和无端敲诈,而人祸比天灾给徽商带来的损失更为可怕。
徽商遭遇
    明代话本《石点头》卷八载,有一徽州布商汪某,携带几千金绸缎自苏杭前往川中贩卖,途经荆州如例纳税。不料那班衙役见货物甚多,便起贪心,硬要汪商多出十两银子。汪商走南闯北一听便知是敲诈,哪里肯出,便争辩道:“莫说我做客老了,便是近日从北新、浒墅各税司经过,也从无此例。”此语一出,激怒了贪财不成的衙役,不由分说,劈头便是一顿好打。
    汪商腰缠万贯,极有体面,哪里受得了这种气,为此愤愤不平,偏要找个说理的地方,并扬言:“我正项税银已完,如何又勒住照单,索诈钱财,反又打人?”自以为有理能申冤,殊不知进了衙门,更是有理说不清。吾爱陶(时任荆湖路条例司监税提举)终究寻了个不是,汪商挨了五十大板,判了个漏税的罪名,按新例:“漏税,例该一半入官”。可怜汪商几千金的绸缎瞬间化为乌有。
    若说此则材料乃小说家之言,不足为信,那就再来看看历史记载。徽州地狭人稠,有赖于江西、苏杭产粮区的粮食输入,饶州、浮梁乃是江西稻米进入徽州地区的水路交通要道。康熙《徽州府志》卷八载,米船经过饶州鄱阳进入浮梁境地,两岸盗寇如张挺者早已准备好,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意掳掠过往客商。商人赴诉于官府,知县竟然说“贫民无活计,暂借尔商救度。”此言一出,匪胆愈壮,劫杀遍野。
    面对利益不断遭受侵害的现实,部分徽商采取了消极的态度,息事宁人,他们或出于无奈,自认倒霉;或出于自保,抽本远避。如汪士明,歙县潜川人,经商于广陵,面对税使盘剥,与之分庭抗礼,有心而力不足;拱手任人宰割,又于心不甘,无奈之下最终选择输粟实边。又如江终慕十二三岁就远去钱唐经商,通过米盐杂货的小买卖艰难起家,不料遇到包藏祸心的官员,让他深知此地非久居之所,出于自保,江终慕即收余赀,令其子远离是非之地。

智勇维权
    然而,上述息事宁人的做法毕竟只是少数徽商的行为,大多数徽商还是能做到积极维护自身权益的。
    歙县《竦塘黄氏宗谱》卷五载,黄鉴以盐业起家,其人颇具古道侠义心肠,名满两淮间,尝经商于通泰,当地诸商深受地痞刁难之苦,面对地痞无赖欺行霸市的行径,诸商畏首畏尾,不敢与之抗争。黄国明不畏地痞无赖耍横逞强,义正词严,瞠目呵斥这些跳梁小丑,一句“蠢尔海夷,不知新安有黄国明耶”!吓得这些街霸泼皮畏畏缩缩,大快人心。自此以后,通泰当地经商环境大为改善,街痞无赖再也不敢为非作歹,诸商无不称快。
    面对恶势力的嚣张跋扈,妥协忍让只会助长其气焰,只有拿出更为强硬的气势,才能先声夺人,这就需要过人的勇气和胆略。明末榷关弊端丛生,九江关李光宇把持税务,无视朝廷法度,对过往商船肆意盘剥,多方勒索,广大客商忍气吞声,敢怒而不敢言。任他如何嚣张跋扈,作威作福,徽商江南能不畏艰险,依然鼓起勇气陈情弊端,状告此等贪官。最终奸蠹伏诛,诸商称便再无盘剥之苦。
    当然,徽商维护自身权益,靠的不仅仅是个人的胆识和勇气,更要以智取胜,依靠智谋,巧妙运用策略,维权更是事半功倍。如《清稗类钞》有载:一男子到徽州典铺当珍珠五百金,或许是老掌柜一时走眼,事后方才发现珍珠是假的,无故损失五百金,这可不是个小数目,骗子得逞后是断不会赎回的,报官缉拿根本不靠谱,且此类案件本就是个无头案,何处去寻骗子。掌柜干了几十年典当生意,竟想不到晚年阴沟里翻船,一世英名毁于一旦,再也无法在典当界混下去,竟萌生隐退之意。临别前,宴请同行话别,席间为泄心中怨气,当众砸碎那颗假珍珠。岂料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,也传进了骗子的耳朵,骗子不觉露出一丝坏笑。当铺规矩“值十当五”,也就是说价值千金之物在当铺只能当五百金,方才骗子当五百金则说明此珍珠价值千金。掌柜当众砸碎了那颗假珍珠,现在已死无对证,于是骗子有恃无恐,凑足了五百金,大模大样的去赎那珍珠,自以为势在必得,赚千金。老掌柜料到骗子会来赎珠,早已等待多时,将原珠奉还,骗子见珠仍完好无损,可真是有口难言,发财迷梦顿时破碎。原本陷于被动的掌柜,料定骗子利欲熏心,只要用更大的利益去引诱不愁骗子不上钩,一场砸珠诱敌计将骗子从暗处引到明处,终于挽回了损失。可见徽商在经商的过程中更多的是以智取胜,以谋略挽回权利。
    徽商自幼接受儒家传统文化的浸染,不仅养成习律令、守法律的好传统,更懂得学会依法维护个人权益并付诸行动。光绪《婺源县志》卷三十四所载:李登瀛尝业茶广东,道路艰难,尤其江西一段路程,陆路、水路盗匪时常出没,骚扰过往客商,备尝艰辛,李登瀛恳请官府保障过往商旅安全,结果陆路“勒石于通衢”,水路“肃清河道”。经商道路得以畅通,再也不必担心匪患为害,商人自然受益。
     两淮盐业徽商独占鳌头,享利最大,却屡遭盐政官员勒索,黄豹、黄琦父子,就是在这种大环境下,业盐于两淮,家业大起,却因“以通鹾利忤豪猾”,显然“豪猾”所指盐政衙门中官吏。或许是勒索未遂,“豪猾”便借端欺凌,百般刁难黄氏父子。面对贪官污吏的横行,黄氏父子没有畏首畏尾,而是勇敢的拿起法律武器积极维权。黄琦奔赴院司衙门不卑不亢,进行申诉、辩白,由于申诉有理有据、事实清楚,院司长官“皆直君”,最终还公道于黄氏父子,贪官得到了应有的惩罚。
    在徽商个人与群体利益受损的危难之际,徽商往往不是单枪匹马,赤膊上阵,而是“声应气求”以整体形象出现,积极维权。徽商足迹所到之处,会馆或同行业公所遍布各地,会馆起到了维系徽商内部间凝聚力、增强身份认同感、为徽商提供便利的作用,因此徽商大都为筹建会馆不遗余力。《徽商公所征信录•序》载:浙江候潮门外是徽州木商货物集散地,由于木商公所没有建立,众商缺乏正式的议事场所,木排也没有放置的地方,这无疑给徽州木商带来了诸多不便。为便于徽商经营活动,江扬言父子买地3600余亩,准备兴建木业公所,这一动议得到了其他徽商支持和赞助。不料却遭到当地居民强烈反对,眼见公所兴建受阻,徽商整体利益受损,于是众商诉诸法律,与当地居民进行法律诉讼。这场旷日持久的官司耗费巨大,最终“得全此业”赢得官司,成为徽商维权的一起典型案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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